在全球绿色转型浪潮与中国“双碳”目标的双重驱动下，ESG（环境、社会与治理）管理已成为中国企业出海的核心竞争力。2024年沪深北交易所《上市公司可持续发展报告指引》明确要求境内外同时上市的公司自2026年起强制披露ESG报告，财政部《可持续披露准则》亦在加速制定，推动与国际ISSB框架接轨。国务院国资委则要求央企将ESG纳入央企社会责任统筹管理，积极应对ESG挑战，提升治理能力与绩效，强化海外机构ESG规范适应。

为助力上海律师了解出海过程中的ESG法律服务机遇，推动国内外政策与ESG法律服务实践深度融合，上海律协ESG专业委员会与国资国企专业委员会联合举办“ESG赋能中企出海：ESG信息披露与风险管理实务”讲座。

本文为第二讲的综述，主讲嘉宾为上海律协国资国企专业委员会主任、北京大成（上海）律师事务所合伙人王栋律师。

一、 国有企业出海的必要性

在全球化背景下，国有企业出海不仅是顺应趋势的选择，更是提升国家实力与国际竞争力的关键路径，其必要性体现在多个维度。

从企业发展层面看，出海能实现四大核心目标：一是拓展国际市场，突破国内市场局限，扩大客户群体以增加销售额和利润，实现规模扩张与持续发展；二是获取海外资源，包括自然资源、技术资源和人才资源，为企业核心竞争力提升提供支撑；三是提升品牌影响力，在国际市场展示实力与形象，增强全球范围内的知名度和美誉度；四是促进产业升级，通过与国际先进企业的竞争与合作，吸收先进管理经验、技术和理念，推动自身创新与升级。

从国际形势来看，出海是应对复杂挑战的必然选择。当前国际环境不确定性显著增加，欧美等市场壁垒加剧，如美国、欧盟对中国出口增加税收，越南等地区的关税转嫁可能导致成本大幅上升；部分国家（如美国、印度）政策波动大，新能源车企在北欧设厂也面临诸多问题。在此背景下，“一带一路”倡议成为重要的替代路径，为企业在产品过剩、市场单一的情况下提供了多元输出渠道，避免过度依赖单一市场导致的风险。

总体而言，国有企业出海既是自身发展的内在需求，也是应对全球格局变化、落实国家战略的重要举措，需在把握机遇的同时警惕潜在风险，确保稳健前行。

二、 国有企业出海的法律保障与风险评估

国有企业出海需以完善的法律保障为基础，同时建立系统的风险评估机制，确保合规经营与风险可控。

（一）核心法律法规支撑

多项法律法规对国有企业出海作出明确规范，为其提供制度框架。例如：商务部《境外投资管理办法》（商务部令2014年第3号）强调，企业需客观评估自身能力，深入研究投资目的地环境，防范风险；境外企业需遵守当地法律法规、尊重风俗习惯、履行社会责任（如环境与劳工保护），促进当地融合。《国有企业境外投资财务管理办法》（财资〔2017〕24号）要求企业关注境外投资的财务可行性、重大方案的收益与风险、税务合规等核心问题；明确以并购、合营等方式投资时，需组建包含法律、财务、行业等专家的团队或委托中介机构开展尽职调查。

（二）多维度风险评估要点

1.   政治风险：需评估投资目的地是否存在内乱、暴乱、战争，政权稳定性及更迭可能，以及政策法令变化（如财产没收、外汇管制加强）。例如，非洲部分地区因政治不稳定导致中资企业投资受损，欧美国家因政权更迭（如美国两党交替）可能引发政策波动，均需提前研判。

2.   财务风险：涵盖资金筹集、税收制度、通货膨胀率、利润汇出、汇率与利率波动等。例如，汇率不稳定可能直接侵蚀利润，需通过分析投资目的地近两年汇率变化等数据，纳入风险评估报告；税务合规则需关注当地税收政策的稳定性，避免因税务问题导致损失。

3.   商业风险：包括国际市场环境变化、供应链问题（如供货延迟、原材料品质不达标）、合同相对性带来的违约责任等。

4.   专项风险：劳动用工方面需关注当地工会力量、中外员工比例限制（如部分国家要求当地员工占比不低于70%）、最低工资标准及解聘程序，避免因合规问题引发纠纷。在安全环保方面，部分国家（即使是发展中国家）对环保要求严格，需评估其环保标准及审批政策变动，避免因污染问题面临高额罚款或生态恢复成本。

三、 律师协会、律所及律师在出海服务中的作用

律师协会、律师事务所及律师是国有企业出海法律服务的核心力量，需从多个层面提供支持。

（一）律师协会的统筹与支撑作用

律协可与欧盟、美国等国家的律师协会建立战略合作，确保及时掌握投资目的地政策变化。可聚焦出海主要目的地，牵头调研市场准入、投资风险、法治环境；与当地业务主管部门（如食药监）、法律服务机构建立长效联络机制等。

更可以发挥专业委员会作用，组建核心律师队伍，梳理经典案例与风险点，搭建律所与国企的对接平台，开展常态化业务培训与交流，提升服务专业性。

（二）律师事务所的服务能力与挑战

律所需具备匹配国有企业出海需求的综合能力，应对跨境服务的复杂性，需具备海外网络资源、熟悉当地法律与商业环境，能提供“法律+财务+政治+商业”的综合服务。另外，相比部分境外律所的“刚性服务”（明确付费与服务范围、休假不响应），中国律所以专业、敬业著称，能提供7×24小时响应，但需在成本与服务质量间平衡，避免因分包导致的费用层层克扣，影响服务效果。

（三）律师的综合服务角色

律师需超越单一法律专业，提供多维度支持：

1.   风险评估的综合性：在法律意见中纳入政治、财务、商业风险分析，即使仅有部分分析，也能让客户感受到全面性与专业性。

2.   全流程支持：从投资前的尽职调查（法律合规、政策解读），到交易中的合同审查（不仅关注形式，更需确保实质合规、主体适格、公平性），再到纠纷解决中的维权救济（明确管辖地、程序与保障），提供全链条服务。

3.   商业与文化适配：不仅关注法律条文，还需理解当地商业习惯（如部分地区以惯例替代书面规定）、人文环境，避免因文化差异导致合同履行受阻。

（四）涉外法律服务人才培养与服务模式构建

国有企业出海对涉外法律服务人才提出极高要求，仅靠短期培训难以满足需求。真正的涉外律师需深入投资目的地实践3-5年，沉浸式了解当地文化、法律规则与商业逻辑，而非仅依赖语言能力或短期海外经历。因此，需律师主动扎根当地。

值得注意的是，海外华人律师多集中于移民、离婚等非商业领域，与企业出海所需的商业法律服务匹配度较低，因此需针对性筛选合作资源，确保服务价值与成本匹配——既不盲目节省必要开支，也避免资源浪费，将资金投向真正有专业能力的服务方。

律所需构建多元化服务模式，包括独立服务、中国所主导+国际所协同、国际所主导+中国所协同等，对接境外律所资源，形成境内外联动支持。同时，需针对不同出海项目定制服务方案，编制法律服务指南，提炼可复用的法律服务产品，建立行业性风险手册，并整合翻译、税务、公证、审计等中介资源，形成全流程服务链条。

四、 国有企业出海的法律需求细分

国有企业出海的法律需求分为境内法与境外法两大维度，需针对性应对：

1.       境内法需求：聚焦国内法律政策对投资与贸易的规制，需明确产品/行业的限制、鼓励、补贴清单，涵盖外汇登记、税收筹划、金融监管、反洗钱等核心领域。例如，需确认外汇资金跨境流动的合规性、出口退税政策适用条件等，避免因国内监管盲区导致项目受阻。

2.       境外法需求：因出海类型（投资/贸易）与领域不同，关注点存在显著差异。例如，产业出海需关注外资管控、行业准入、财产权保护、外汇税收、环保要求、反洗钱与反垄断；技术与品牌出海需应对外资监控、反倾销、外贸税收等风险；货物与服务出海需保障质量安全，明确合同谈判要点、报关规则；境外承包工程需覆盖投标准备、承包方式、合同履行、签证索赔、劳动用工、安全保卫等全流程，部分动荡地区还需考虑安保与政治风险应对。

五、跨境争议解决的路径选择

跨境争议解决以“可执行性”为核心原则，仲裁与诉讼各有适用场景：

·     仲裁：因《纽约公约》对成员国仲裁裁决的普遍承认与执行效力，成为跨境争议的首选方式。其优势在于保密性强，且裁决排他性明确；可根据需求选择“中国律师主导+境外律师辅助”“境外律师主导+中国律师辅助”等模式，平衡专业能力与沟通效率。

·     诉讼：因中国未加入国际民商事判决承认与执行公约，且欧美国家存在潜在政治倾向，境外生效判决在华执行难度极大。仅当中国与目的地国存在双边判决互认条约或互惠先例时，才具备选择价值。因内地与香港通过相关安排实现民事判决互认，涉及香港的争议可考虑诉讼，但需提前评估风险。

总体而言，仲裁因执行便利性更优，是跨境争议解决的优先选项；诉讼需谨慎评估，避免“赢了官司却无法执行”的困境。

六、 具体项目的法律服务全流程

针对企业出海的典型场景，提供覆盖全生命周期的法律服务：

1.国际工程类：

1）招投标阶段：审核项目前期文件，包括内部决策意见、政府批复等，解读招标文件的法律风险，如当地法律适用条款对企业的潜在影响，协助澄清文件与实际情况的偏差，避免因条款模糊导致后续违约；

2）中标与谈判阶段：参与商务谈判，明确合同核心条款，审核融资协议与总承包合同，设计保险方案，覆盖政治风险、人为风险等；

3）实施阶段：开展合同交底，提示履约细节，如工程师派驻数量、工期节点等。跟踪工程质量、造价争议，协助索赔与纠纷处理，确保国有资产安全。

2.跨境并购类：

涵盖文件审阅（前期决策文件、法律尽调报告的风险提示）、交易申报（协助股权收购协议起草、政府部门申报与公证认证）、交割执行（股东变更登记、交易结构论证）等核心环节，同时协调项目全流程的法律问题与进度管理。

3.日常法律服务：

企业境外设厂后，需提供常态化支持，包括公司治理文件审核、进出口管制合规、劳动用工管理、知识产权保护、数据安全、反舞弊体系建设等，覆盖企业运营的全维度合规需求。

七、总结

对律师而言，国有企业出海法律服务既是机遇更是考验。需以全流程风险防控为核心，深耕国内外法律政策，在投资前精准研判政治、财务、合规风险，投资中灵活运用多元服务模式，投资后妥善应对争议解决。同时，要扎根实践培养跨文化服务能力，联动境内外资源，在合规框架内平衡风险与效益，以专业筑牢保障、以经验化解难题，彰显律师价值。

（注：以上嘉宾观点，根据录音整理，未经本人审阅）

供稿：上海律协ESG专业委员会

执笔：